
插图:@视觉中国
每年春节前后,都要去寻一次梅花。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好多年了,具体是从何时开始的,反倒记得不太清晰了。
老家的村庄里,栽梅花的人家极少,想寻一树梅花就难了。而读诗,或是读画时,常看到古人于冬日,或是雪天,出门寻梅的雅事,更增加了我寻梅的兴趣。古人也多半是在山间水畔,或是某个僻处,寻得一树梅花开,于是就舞之蹈之,吟成诗作成画,留与后来人共读共赏,似在觅知音,又像是在独享其乐。
留在纸页间的梅花,能传其神美其形,但毕竟和我们的生活隔了一层。有些间接得来的经验,并不鲜活可感,还需要在生活中予以佐证。于是,在读梅诗赏梅画之外,我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一树梅花。
学校里,有一个盆景园,园子里有许多老梅桩。有的梅桩在地里养着,有的已经造型上盆。养在地里的梅桩,有的是长势弱了,需要在地里养一养,复壮;有的则是还没有完成最初的造型,还在等着它未来可能的样子;有的经过修枝剪枝、捆绑扎缚,需要将养些时日。我喜欢已经做好造型、上好盆的梅桩,它们更耐看一些,也能看出一些意思来。我也喜欢看那些在地里养着的梅桩,根据它们干和枝的状态,想象它们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我常一个人在梅园里闲逛,边走边看,有时站在一棵梅桩前,会看很久,竟看得有些痴。
在学校里看梅花,多数时候只能看其形,看其枝叶,并不能看到它们开花的样子。因为梅花开时,我们就放寒假了。有一年的冬天,我回学校有事,正赶上那年的初雪。在梅园,我又看见了那些梅花。这时它们大多已经开了,有红梅、白梅、绿萼梅,开得纷纷攘攘。在雪中,我一棵棵看过去,似曾相识,又别有意味,不舍离开。我知道,有些人,是会爱梅成痴的,如“梅妻鹤子”的北宋诗人林逋,如作家周瘦鹃。作家王祥夫,也喜欢梅花,他的梅花画得很好。我爱梅花,但还不至于成痴,但这份喜爱却始终是一己的小心思,并不与人说,去寻梅花,也只是抽空去。一人,默然立于一树梅花旁,看着梅花开,也看着梅花纷然而落,便不算是辜负了一树梅花的心意。
去年春节前,路过一处小溪边,发现溪边有一条小路,是被行人踩出来的路,路两边有几棵梅树。我因自己的发现而开心,在心里给那条路起了一个名字:梅花小径,这是属于我的梅花小径。有好几次清晨,我特意去那条溪边看梅花。那几棵红梅开得正好,多数已经盛开,枝上也仍有一些花苞等待开放,好像热闹会一直延续下去。春节假期结束,我再去溪边看梅花时,看见路上和树下都落了一些花瓣。在梅花小径上走时,便多了份小心。一阵风来,一些花瓣从枝上落下来,一些花瓣在我的眼前飘落,还有几片花瓣从我的身上滑落,或是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离开,但没有掸落身上的梅花。
小城的南部,有一座梅园。梅园里,栽了不少古梅,古梅都是梅园主人从附近山中寻来的,最老的一棵古梅,据说有近500年的树龄了。我喜欢看古梅,站在古梅树下,看着它的满树繁花,不是我去寻梅,而是那些古梅一直站在某处,在等着我,也在等着喜欢梅花的人。此时,我希望有几片花瓣从树上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那些古梅树上的梅花,大概也曾经落在站在树下看花的古人身上吧。
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一文中写道:“曾见一幅旧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题目:‘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过年了,想去寻一树梅花,站在树下,任几片花瓣落在身上。
(章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