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飘香 @视觉中国
以秋分为界,秋日的光景便这样在一个个的节气里步步向前,从白露到寒露,从初秋的凉意到深秋的寒意,从“白露为霜”到“寒露将凝”,这秋光秋色渐去渐浓,秋情秋意渐入渐深。古谚说“露水先白而后寒”,在一片澄澈的秋空,古人独以“露”来表述不同的气象和物候,“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白而后寒”,由所见到所觉,这秋天带给我们的想象和感触真可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悄然渐入,含而不露到深秋。
白居易诗云:“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 凉风一动,寒生露凝,极目神游,从蒹葭苍苍到层林尽染,再到草枯菊黄,这深秋的景须含蓄地看,方能看出其中妙境和美意。没有孤立的光彩,也没有孤独的萧疏,所有的情思都是一定时空的存在,有因缘关联的含蓄。只是,我们能不能体味这含蓄的美?放眼四望,枯草、落木、寒风、层林,早将人生的秋景映衬得含而不露、韵味悠长。
含蓄,需要将风景放在更广袤的时空来看。就像寒露时节,除了在形声色态上观赏露与菊的物象外,其中逸趣、雅趣和生趣则可以经由雁、雀这类飞禽来品赏。长空月夜、秋思岁寒、用舍行藏、世事沧桑、人情冷暖……皆为背景,皆入心境,亦皆有所观。
寒露一候:“鸿雁来宾”。从白露到寒露,大雁南飞描画着最美秋空,通常,这形姿始于白露,终于寒露,“以仲秋先至者为主,季秋后至者为宾”。为了观赏“鸿雁南飞”这一景象,古人一面为它腾挪了一片广袤辽远的长空月夜,一面又以宾客的礼仪人情为雁的到来揖让相迎、互致问候。
在不同的背景下,“鸿雁来宾”便被赋予了丰富多样的意蕴,可观可望可行可居。“有朋自远方来”,是乐;“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是喜;古有“奠雁”之礼,是敬;有“雁帛”之称,是思;有“雁序”之行,是礼;有“雁民”之谓,是苦;有“雁足传书”,是信;“波寒鸿雁影”,是忆;“雁阵惊寒”,是悲……古人体物融情,何其微也!何其深也!
寒露二候:雀入大水为蛤。
蛤怎么会是雀变来的呢?我也好奇。雀,小鸟也;大水,海也。“雀入大水”,飞物竟变幻成潜物,实在神奇!然而,转念一想,这种神奇不就是古人逸趣、雅趣和生趣的体现吗?天高风冷,雀失芳踪,古人四下寻觅,却在海边见到蛤蜊贝壳上有着跟雀一样的纹理,这恰合了心中积淀许久的疑问,于是,还是如前文所引的那般“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
倘若再想多些,想远一些,二十四节气每一节都分为三候,共七十二候,大多是合情合理合事实,唯有寒露中“雀入大水为蛤”的表述如此惊奇,难合实际,是何缘故呢?是古人的幽默、认知局限,或者神话情结?如此解释或许能圆其说,但于我而言,终还是觉得少了点滋味和韵味。试着再细看一些、更深看一些,我想起精卫填海、庄周化蝶的故事,想到《逍遥游》里鲲鹏变化的描述,记起《道德经》里的句子“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记起作家余华的句子“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雀入大水为蛤”,是不是也正好表达了古人的生死观、生命观?现代的认知里,“雀”不能变成“蛤”,但在古人眼里,生命之间可以转化。
这不禁又让我想到了秋天的另一种生物:蝉。它从树枝到地面,再到地下长时间的潜藏,而后又蜕变、飞回树上,飞向高远。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它最初关联着生命周期的复活和永生,后来关联了文人墨客的高洁和心性,再后来又因为夏蝉与秋蝉鸣与不鸣的习性,与人生境遇和人生境界建立了联系……蝉这一路的生命轨迹,给人想象,给人含而不露的启迪和力量。
含蓄,需要我们看得细些、看得多些、看得慢些、看得深些。然而,现实的我们常常一味追逐“效率”,放弃了那些含蓄的所有,只是浅浅地看个不停,从东看到西,又从西看到东,马不停蹄地追逐,费尽心机地“包装”——但,一切外显的,都未能抵达真实。
说到底,我还是喜欢将秋天走向深处,就像我常常给我的学生建议:书,越往古读,营养越厚。
(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