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20年后,桥山村受助大学生代表前来探访“伯母”詹惠美。
曾本贤夫妇(右二、右三)在家乡参加捐赠活动。(资料图片)
在广州市番禺区石碁镇桥山村则颜曾公祠,供奉着一位名为曾本贤的乡贤。曾本贤于2014年病故,由乡亲们一致举手同意将其牌位安放在祠堂。为何要给予一位并非先祖的族人如此崇高的敬意?
9月9日,在石碁镇一场跨越海峡两岸的团圆小聚中,记者找到了答案。
当天,番禺石碁镇桥山村6名大学毕业20多年的后辈相约来探望从我国台湾回穗的詹惠美,她是曾本贤的遗孀。20世纪90年代,曾本贤从台湾返番禺家乡办厂。30余年间,曾本贤及家人捐赠超过3000万元,用于助学、扶困、敬老、建设家乡等,其中受到曾本贤伉俪奖励、资助考上大学的桥山村学生就有300多名,改变了众多桥山青年的人生轨迹。捐款毫不吝啬的曾本贤生活却极为简朴,出行就是一辆破旧单车,甚至不舍换掉一件穿了20年的旧衣衫。这样可亲可敬的乡贤,让村民们始终铭记在心,感念在心。
曾本贤半生饱经坎坷,白手起家,他不是最有钱的企业家,却乐于把奋斗所得慷慨捐出。在其家人、乡亲、受助者的口述里,记者拼凑起这位低调的乡贤形象。
何为金钱?慈善为何?人生何求?也许,曾本贤的事迹能给当下的我们带来更多思考。
报道统筹/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肖桂来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吴多、肖桂来、何钻莹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李波
登门感谢:“村里的孩子都受过他的资助”
中秋节将近,番禺区石碁镇一栋民居里,一场时隔五年、跨越海峡的团圆聚会正在进行。石碁镇桥山村村干部曾福海和5名学弟学妹前来探访“伯母”詹惠美。桥山村是詹惠美已故丈夫曾本贤的家乡,约30年前,她随丈夫回家乡办厂、生活,多年来往返两地。如今,隔了五年没回番禺,见到村里的后辈,就像见到久违的家人。
寒暄中,曾福海和学弟学妹们又提到了“伯父”曾本贤——一位20世纪90年代回到番禺办厂的台商。
“可以说,村里每个学生都受过伯父的捐助,没有他,我们难以拥有现在的人生。”曾福海说。“90年代,伯父每个月资助我600元的生活费,解当时之困,让我能够走进大学,选择喜欢的医学专业。”另一位同学曾炳恬说。6名受助学生代表村里300多个受助大学生,回忆着与“伯父”交集的点滴。
“想起二年级时我从伯父、伯母手里接过的第一笔奖学金,开心的心情仿佛就在昨天。我爸让我自己保管,我一个人走路去银行把它存起来。” 曾经的受助学生曾结霞说。从领到第一笔奖学金起,曾结霞在曾本贤提供的奖助学金激励下努力学习,考出优异的高考成绩,最终在汕头大学临床医学本硕连读,现已是佛山一家医院的副院长。20世纪90年代,医学系本硕七年的学费、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足以让不少寒门学子在梦想前却步。
“除了资助学费,每个月还发500元生活费,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彻底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让我可以选择喜欢的专业,从事想做的工作。”曾结霞动情地说。
“正是有了伯父发的奖助学金,我们村的大学生在20年前就比周边村多,历届桥山小学的毕业生普遍有五成以上能够考进大学。”曾福海说,桥山村不临靠大路,从前发展较差,在伯父重教氛围下,走出来的大学生越来越多。
“1993年,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桥山小学一个村小就开设了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伯父花钱聘请的。”受助学生曾颖章说,从事五金外贸的伯父深知英语的重要性,他担心老师不愿来偏远的桥山执教,常给英语老师额外发奖金。
曾本贤伉俪资助过的桥山村大学生,如今不少人从医、从教、从商,还有的在政府部门任职。虽经历了二三十年,却始终不忘那份恩情,每逢年节,都会登门拜访表达感谢。
临终嘱托:“把村里老的小的都照顾好!”
曾本贤1933年出生于番禺石碁镇桥山村,在时代的沉浮中,他的前半生饱经坎坷——20多岁的他原本在家乡的一间工厂当五金工人,后来自己开了一间做工帽的五金店。1962年,曾本贤前往中国台湾,他重拾本行,做五金相关行业,后来创业开办五金厂,并攻破技术和设备难关,专门生产扬声器的重要零件——底座(T-YOKE)。顶峰时期,他的公司与世界多个名牌扬声器制造公司都建立了稳定的业务往来,在世界扬声器业界占有一席之地。
1992年,年近六旬的他带着上亿美元资金回到家乡,创办番禺曾本五金工业有限公司,并举家搬至番禺生活。从此,他一边办实业带动家乡发展,一边做慈善扶助乡亲,直至2014年病逝。
“他是一个家乡情结很重的人。从这片土地走出去,始终心系故里,情牵乡亲。他常常念叨家乡人耕作不易,有些人负担不起孩子的学费。”詹惠美说,早在1992年回乡投资之前,丈夫就陆续向家乡捐赠善款,在改革开放前,他通过朋友不断给桥山村捎钱送物,且不透露姓名。1985年,曾本贤捐资5万元兴建桥山村文化中心,这是他被村里记录的、出给家乡的“第一份力”。
小时候一起生活在中国台湾时,曾本贤的女儿曾玉菁会觉得父亲有些奇怪。“那时,我们家住桃园的一个工业区里。每个星期天,父亲都要跑很远的路去饮茶,后来父亲在台北发现一家做广东捞面的,之后他几乎每个星期天要去吃捞面。”曾玉菁说,直到她来到番禺工作生活,才明白父亲只是一直保持着家乡的习惯。
1988年,詹惠美随丈夫第一次回桥山村探亲,她终于理解了丈夫对家乡的那份情愫。“乡亲很热情,用舞狮欢迎我们,先生看到多年没见的亲友,很兴奋,那种人情味真让我感动。”詹惠美回忆,他们当即决定:既然要回大陆办厂,就一定要办在家乡。
2014年,曾本贤因病离世,直至临终前,他不忘父老乡亲,嘱托妻子及儿女:“帮我把村里老的小的都照顾好!”
助人初心:“慈善是让钱发挥最大的效用”
一边是慷慨解囊做慈善,一边是生活简朴至极。在家人、员工以及村民的口中,流传着很多曾本贤不讲究吃穿用度的趣谈。
“我父亲是那种典型的广东人,他总是趿着双拖鞋,配一件汗衫、一条短裤、一顶龙船帽,骑上一辆女式脚踏车通勤。”曾玉菁从记事起,父亲总是以身作则、树立勤俭节约的家风。在很多石碁人印象中,曾本贤是那个“在街头骑着破旧单车去吃早茶的台商富老板”。
“他有一件穿了20年的深色格子衬衫,我妈拿给狗狗当毯子用,结果他捡回来,让我妈洗干净,继续穿。他的脚踏车用了10多年,还拒绝换新的,怕新车被偷,觉得破车不锁也安全。”曾玉菁打趣道。
在反差感的背后,曾本贤有一套自洽的逻辑——让钱发挥最大的效用。“父亲以很传统的方式经营企业,从不借钱做生意,用可靠的技术维持稳定的客源,而不管经营情况如何,他都会在公司的账面中预留做慈善的款项,不让捐助受影响,也不会好高骛远,超出能力范围做慈善。”曾玉菁说。
在父母的影响下,曾玉菁兄妹三人虽身为“企二代”,不买奢侈品、不买豪车,凡事以实用为原则。曾玉菁平时总是穿一身工衣,她的座驾是一辆皮卡车。但对曾玉菁而言,车只是代步的工具,有时候要紧急采购、运货,皮卡也十分方便,“让这笔钱发挥了最大的效用”。
一家企业的利润,最后会变成老板的奢侈享受,还是变成慈善捐助?曾本贤及家人选择的是后者。“做慈善是金钱效用最大化的方式之一。”说起父亲的慈善事业,曾玉菁说出自己的理解。曾玉菁回忆道:“前几年我妈跟我说,买了部名车,我问什么名车,她说约50万元的车。我很吃惊,因为我妈花钱从不会大手大脚,结果问我妈拿照片,一看是一部救护车。”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慈善观,行善多年,曾本贤的事迹鲜有曝光。詹惠美说,丈夫参与捐助活动时从不让拍照。“为什么不宣传?父亲教导我们,做慈善的目的是帮到人,钱捐完了就达成了目的,没必要去做除此之外的事。”曾玉菁说。
曾本贤去世后,曾玉菁继承父亲遗志,继续每年在桥山村、石碁镇以及番禺区敬老助学等。随着桥山村经济水平提高,曾玉菁调整了捐助方式,“考上大学的,有需要的申请,我们再赞助。捐助范围也不局限在村里,之前在大龙街,台风掀掉了困难家庭的屋顶,我们捐款给他们做修缮。把钱用在最有需要的地方,才是最有价值的。”
曾本贤伉俪捐赠清单
1992年,捐资60万元,用于石碁镇敬老院建设;
1995年,带头发起并捐资150万元用于石碁镇桥山小学异地重建,使全村儿童免于在100余年历史的危房内读书;
1996年,捐资100万用于石碁第三中学建设;
1997年,发起成立石碁镇救急扶危基金会并带头捐资100万元,用于救治经济困难的伤病者;
1999年起,每年无偿资助桥山村考上大学的学生,给村里考上高中、中专、大学和成绩优秀的小学、初中学生颁发奖助学金,每月还给予数百元不等的生活费补贴,仅每年的助学金资助就超过20万元,每年坚持在家乡举办敬老活动,给村中长者颁发慰问金……据统计,曾本贤及家人捐资总额已超过3000万元。2014年,曾本贤的女儿接过他的企业和慈善事业,不断更新着这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