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年轻时一定要去啃大部头 2023年05月22日  吴波

刘亮程

  日前,鲁奖作家刘亮程推出最新散文集《我的孤独在人群中》,这是继《一个人的村庄》之后又一部散文集。新书上架,本报连线专访刘亮程,与读者一起了解刘亮程的人生与创作历程。

  刘亮程被读者和媒体誉为“乡村哲学家”“自然文学大师”“当代陶渊明”。他的散文集处女作《一个人的村庄》自1998年问世以来,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赢得无数读者、众多知名作家、评论家的赞誉,已成为乡村、自然散文中的经典。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吴波

  土地里“长”出的作家

  一个远在新疆的作者,只写他生活的那个村庄与生活日常——《一个人的村庄》,让文坛有如发现世外高手般的震惊。作家李锐用“博大、朴素而沉静”来形容刘亮程的散文。蒋子丹感叹:“刘亮程散文中透出的那种从容优雅的自信,是多少现代人已经久违了、陌生了、熬长了黑夜搔短了白头也找不回的才华。” 

  种过地,放过羊,当过乡农机管理员……刘亮程几乎所有的文字,都与他所生存过的乡村有关,他对人类所生活的土地进行了深刻叙述。如《风中的院门》《驴车上的龟兹》,长篇小说《虚土》《凿空》等。而去年出版的最新长篇《本巴》刷新了以往的小说创作,李敬泽等评论家认为:在人类固有的叙事中发掘出新的想象,向我们重新展现和讲述了人与空间、人与时间等千百年来有关人类生活的基本元素,进而打开了一种极富想象力的认识和感知结构。

  刘亮程的文字具有哲学的思维和广袤的视野,使得一件或简单或平常的事物,能够散发出沧桑的历史感与震撼力。作者品人观物的视角是独特的,对于生活的观察是细致的,因此,对于人生哲理的提炼也是具有独一无二的魅力,平常人延续了几百年的生活状态,在刘亮程的笔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辉,他笔下的新疆能够深刻地停留在每个读者的记忆中,让人向往,为之动容。

  人往往被自己的孤独经历所塑造

  关于新书《我的孤独在人群中》,刘亮程说:“这本书写我从小到大的孤独。一个人携带着自己所不知道的孤独在人世间行走。”刘亮程在书中,写马,写狗,写蚂蚁,写虫子,甚至写老鼠;写麦子,写树,写草,甚至写一场风……自然万物,在刘亮程眼中,皆有灵性。

  “万物有灵”“万物共生”“人与万物同在”是刘亮程重要的文学思想与文学创作观。刘亮程形容作品中的自己是一位“走神”,走到动物、尘土里去了,走到世间的万物里去了。

  今年61岁的刘亮程平时居住在乌鲁木齐东边200多公里的木垒县菜籽沟村。“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很多应酬,有更多的时间去写,去写一整本书。”刘亮程很享受这种安静的生活工作状态。“对于我这个年龄,安静是一种获得。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你何必要安静呢?不安静正是年轻人生活的一种最佳状态。如果早早就像我这样安静了,那可能太早了。所以,年轻人不要过分追求安静。”

  对话刘亮程

  我写的草木并非草木

  关于新作

  孤独时与世界一对一

  广州日报:今年最新的散文集书名为《我的孤独在人群中》,对书名该怎样理解呢?

  刘亮程:我在文章中好像很少用“孤独”这两个字。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对孤独的理解完全不一样。当我写这些关于村庄文字的时候,我知道我是孤独的。因为一个人只有孤独时,他才完全是他自己,他跟世界才是一对一的。孤独是一种完整的自我,孤独是可以让人享受的。当你孤独时,你知道你的生命完整地回到了自身,你的对面是你刚才还在其中、现在已经脱身而出的那个喧嚣人世。

  广州日报:您的长篇小说《本巴》被评论家李敬泽认为是2022年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相较散文创作而言,您如何看您的长篇小说的创作?

  刘亮程:我当年在乌鲁木齐打工期间写了《一个人的村庄》。它是一部散文,其实也是一部小说。最早是当小说写的,后来有了一次出版散文的机会,就把那个小说一段一段分成了散文。但是我觉得散文可能更适合那个年龄的我。这会使整个文本变得更加干净,一篇一篇的,有孤独感。散文有孤独感,每一篇都是独立的,每个句子都是独立的,它不跟另外的世界混杂在一起。《一个人的村庄》这本书,其实也把我一辈子的散文都写完了,我就是这样觉得。

  小说是中老年人干的活,但是更老了恐怕也干不动了,所以写小说还是要在盛年时,早早干起来。其实在目前这种状态下,我还能写长篇,一部长篇从开始写到写完非常遥远,一个字一个字去写,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去塑造。

  关于写作

  故乡在身体里,长大后它是身体的一部分

  广州日报:您年轻时曾经是一位农机管理员,所学专业和工作环境离“文学”“作家”相距甚远,那么您是如何走上文学道路的呢?

  刘亮程:我从小就喜欢文学。在上小学的时候可能就开始写作了,因为写作文吧。对一个作家来说,他可能就是把从小学时开始的作文一篇篇地写到了青年,又写到了中年,再写到老年。别人的作文早都写完了,交作文了,作家永远都没写完,这篇作文一直都没交,或者是没写完。作家都在他不一样的环境中,生活出了一种别样的生活样式。这样的环境使他想的事情跟别人不一样,写的作品自然也跟别人不一样。

  广州日报:您在散文中写村庄里的人,写狗、驴、马,写旷野上的蚂蚁,麦子,一片树叶,一场风……读这些内容的时候,仿佛就在现场。您是怎么做到让读者身临其境的呢?

  刘亮程:正像前面所说,我的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都在这个村庄、自然中长大的。我跟书中所写的这些生命都有长久的“厮守”。

  我写那些草木的时候,其实写的肯定不是草木,是在草木中生活了多年的那个自己。草木在你身边生长开花,所有的过程其实也是你生命成长的过程。

  广州日报:读贾平凹认识了商州,读莫言知道了高密。从你的笔下了解了黄沙梁。听说您每年都会招募文学爱好者、志愿者,到您所在的家乡菜籽沟、木垒书院过“耕读生活”,为什么?

  刘亮程:故乡在身体里。小时候它是养育我的怀抱,长大后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像一个婴儿,被我的思念养活。土地会“长”出自己的言说者。

  在我们的传统文学中,农耕精神和游牧精神曾经并存过,在唐代,李白的诗歌中就有浓烈的游牧精神。所以,我依然在坚持继续招募年轻人到木垒书院过“耕读生活”。

  我们书院院子比较大,有40亩地,平常我们自己在那儿种菜,还有一些农活和手工活,我喜欢做手工。每年都会招募一些志愿者,平常就会招募两三个或者三四个,连续不间断。规定每个志愿者有十天左右的耕读志愿期。他们来这儿是跟我一块去劳作,主要是“耕”,我们这儿也有很多书籍,但是这些志愿者已经在学校读了太多的书,他们动手能力稍差,好多志愿者来这儿更喜欢跟我一块去劳作。

  关于阅读

  看书是我们看人世的一种练习

  广州日报:在您的成长、求学过程中,也一定有许多与阅读有关的故事。可否请您和我们分享一下?

  刘亮程:最震动我的阅读,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那是18岁之前吧,我刚开始写诗,爱因斯坦阐述的关于大与小、远与近、轻与重的相对关系,让我开天眼一样,一下看清楚生活中的大小事物。真是太神奇了,他好像把我的头扭了一下,我开始朝另一个方向看世界了。我没有很长的在图书馆阅读的经历。但图书馆是一个梦。我时常在梦中闻到那些发黄的旧书散发的气味,看见书页间浮动的尘埃,我游走如尘,在深埋其中的某页找寻自己。

  广州日报:您现在的阅读状态如何?您对网络阅读、短视频的流行与传统纸质阅读的关系,有什么看法?

  刘亮程:这几年主要看新疆历史方面的书。阅读可以让人幻想,使人沉思。看书是我们看人世的一种练习。通过看书学会看人世。

  如果没有时间读长篇大著,那么去读这种短的网文,或者读这种短的“金句”,这样的阅读肯定也是有利的。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我想哪怕你读了一千条一万条的“金句”,可能都不如读一本书。因为你读到的所有的这些短句,它是来自一本书的世界中的一个小角落,它无法向你展现故事全貌。在一部小说中,你可以读到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成长,他们的情感、命运穿插其中,而一句金句,只是说了一个小小的道理而已,只是一个漂亮的装饰而已,无法深入你的内心。所以我还是建议大家去读大部头的书,至少在你年轻时,有时间读书的年龄,一定要去啃大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