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喜马拉雅山巨树“量身高” 专访中国巨树科考队员刘团玺:爬上28层楼高树顶 对“中国第一高树”进行综合科考
发现以滇西、藏东南为核心地带的喜马拉雅山麓和横断山区是一个新的世界级巨树分布中心
2023年01月01日  肖欢欢

2021年9月,刘团玺爬上树顶为巨树测量高度,并在树顶自拍。

刘团玺站在巨树底下,准备用攀树弹弓发射辅绳。

2022年8月,刘团玺为“中国第一高树”测量高度。

  前段时间,中国巨树科考队发布了目前已知“中国第一高树”——云南黄果冷杉的准确高度数据为83.4米,同时首发了这棵巨树的等身照。这棵巨树位于西藏林芝市察隅县,当地平均海拔2800米,这也是我国首次对80米高以上的巨树进行攀测、摄影和种质资源采集的综合科考。

  科考队员爬上相当于28层楼高的参天大树顶端为其“量身高”,这个过程中究竟有怎样的故事?记者近日专访了此次科考队队员之一、巨树攀爬技术指导刘团玺。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  图/受访者提供

  特殊工种:“国内不超过20人”

  刘团玺身材瘦削,但看起来十分精干。作为一名户外攀岩教练,他长期进行户外运动。“在国内,像我这样具备攀爬巨树专业资格并对巨树进行科考的攀树师总共不超过20人。”刘团玺笑着说。

  2022年8月,中国巨树科考队赴察隅县上察隅镇,对那里的几株70米以上的云南黄果冷杉进行了人工攀树测量和区域调查。刘团玺因为有多年的攀树经验,作为巨树攀爬指导加入到科考队中。

  刘团玺最早为巨树测量身高是在2021年6月。当时,他和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抵达了云南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为“秃杉王”(台湾杉)完成树高测量,并为巨树拍摄全景等身像;2021年11月, 他带着“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的科学家再度攀树科考,采集保存了台湾杉的活性种粒入库。

  而到了这次为80多米高的巨树测量身高,刘团玺心里还是很忐忑。“爬的大树越多,反而越害怕,因为你不知道在哪一次攀爬中会出现什么意外。”

  此巨树的发现者为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在读博士王孜,2019年5月,他作为“第二次青藏科考”项目之一的成员来调查察隅县境内森林植被,发现这棵树明显比周围的树木高。而这棵云南黄果冷杉距离刘团玺2021年所攀测的“秃杉王”仅有190公里直线距离,距离墨脱雅鲁藏布江格林盆地不丹乔松巨树群落也仅70多公里距离。它们同隶属于东喜马拉雅的巨树森林。从目前的评估推断,藏东南的这片原始森林的巨树群落,应是我国最后的巨树群落了。

  测量“中国第一高树”:一路险象环生

  此次为了给“中国第一高树”测量高度,科考团队吃尽了苦头,他们从云南省丙中洛沿怒江一路向北,经过察瓦龙乡,最终抵达林芝市察隅县,沿途很多路段一边是山体峭壁,一边是没有护栏的悬崖。其中,从察瓦龙乡到察隅县沿途要翻越3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雪山,中途无任何补给点。

  2022年8月5日一早,科考队成员从大理出发。“8月份滇藏线降雨量很大,在高海拔地区还会出现雨雪天气,道路十分湿滑。”果然,在海拔4600米的垭口时意外出现了:团队成员有人开始出现“高反”,更糟的是科考团队的车辆还爆了胎。大家下车换胎,却发现备胎的固定螺丝生锈打滑,根本拆不下来。“如果我们当天不能把车开走,在山上过夜大家都会有生命危险。”刘团玺表示,当时天上还下着冰雹加雪,最后他决定棋出险着——给瘪胎打气,继续用它赶路。“最终,我们冒险开着已经爆胎的车往前又走了60公里,终于到达一个小村进行补给,并补好了车胎。”

  实际上,这还不是刘团玺此次遇到的唯一险情。就在科考团队来到察隅的原始森林中行走时,大家突然听到上方一阵哗哗作响。“赶紧躲开!”团队摄影师一声惊呼,所有人赶忙往后奔跑,只见一根2米多长、直径约30厘米的枯树干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要是被这根五六十斤重的枯树干砸到,后果不堪设想。”回忆起那一幕,刘团玺仍感到后怕,“所以,深入原始森林攀爬巨树,其实是一次探险性质的科考。”

  “无痕”攀登28层楼高:他在顶端和大树“对话”

  刘团玺介绍,野外巨树攀爬,国内外已有一套成熟的攀登技术,叫“单绳技术”,只通过绳索爬上树的顶端,下来时不会在树身留下任何钉子,也不会对大树造成任何伤害。他告诉记者,本次巨树科考使用了两种方法测量高度:一种是用无人机辅助测量 ,将无人机飞到最高的树梢位置,放下一根绳子,绳子尾端绑一个半斤左右的重物,树冠、树根两端用电子水平校准,将绳子拉直,拿笔在底下做一个标记;第二种则采用了国际通用的“金标准”——攀树直接测量法,人直接爬到大树顶部,确定最高树梢之后,将金属卷尺从树梢放下至地面测量。

  有了无人机,为何还要人爬到树顶端?刘团玺表示,目前测量大树身高,无人机还不能完全代替。“无人机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很难进行精确测量。并且巨树科考并非单纯只测量高度,还需要对树叶、种子、树皮以及其他附生动植物进行采集,检查病虫害情况等,这些都是无人机无法完成的。”

  攀爬巨树的首要工序,是要抛投辅绳挂于高处树杈,再牵拉攀登主绳形成双绳系统——这是最关键的环节。而松杉巨树往往在森林树冠层之下无分支,因此最低挂绳高度多在30米以上,需用无人机或弹弓系统抛射,挂好最低处安全绳后,继而由先锋领攀到树顶。刘团玺表示,当天挂绳不太顺利,先后打了13次攀树弹弓才终于将主绳挂于约35米处的大树枝上。接着,刘团玺用辅绳把攀登用的主绳吊到半空中去,先做一个承重测试。随后3名攀树师轮流把4根攀树用的主绳通过攀树抛绳的方式,每次上升3到4米,终于在2022年8月9日中午,他们将全部四根攀登主绳从80米到45米的保护站(以扁带等绕于树干受力)设置完毕。3名攀树师前后花了大约8个小时才最终到达树顶。

  爬上28层楼高的树顶是怎样的体验?刘团玺表示,一开始爬到树顶时往下望,就像坐在悬崖顶端,不免心跳加快,只要稍微有风吹过,在树顶就会感觉到剧烈的晃动。每到这时,刘团玺就会坐在树顶自言自语般和大树说话。“我就像和动画片里的树精灵对话一样,悄悄告诉大树‘对不起,打扰你了’。我相信人总会在某个时刻,是想和大自然说几句悄悄话的。”

  向世界展示生物多样性:“中国巨树群落越来越受关注”

  2022年8月9日至11日,科考队员完成了两次巨树等身照的拍摄,最终测量其树高为83.4米。“根据气候历史数据,17世纪中叶应正好对应第四纪冰期的喜马拉雅末期,所以推算380岁差不多是速生高树能够较好生长的最长年龄;冷杉多为千年内寿命,这棵树应该还没到其寿命中间段,可能还能再长一百年,假设一年长12厘米,它最终应该能长到95米左右。”科考团队的王孜博士说。

  刘团玺告诉记者,这棵云南黄果冷杉需要五人合围才能抱起来。在巨树周围,科考队员还发现了大拟啄木鸟、栗头鹟莺灰喉柳莺、黑颏凤鹛等30多种鸟类以及碧凤蝶、巴黎翠凤蝶、网丝蛱蝶等十几种蝶类或昆虫。而经攀树采集调查,这棵巨树上共发现50余种高等植物,包括攀缘植物、附生植物、寄生植物等多种类型,显示了独特的生物多样性。“可以说,此次科考刷新了中国巨树科考的历史纪录。”

  当采集完树顶的球果、树叶等植物样本,刘团玺就坐在树顶的枝丫上休息。他坦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初登顶的紧张感渐渐消失,我抱住树干盘坐在树枝上,如同一只蚂蚁爬到了人类的身上。”

  经过五天的现场劳作,科考团队终于顺利完成对“中国第一高树”的攀测科考。

  在刘团玺看来,在原始森林里,巨树是“关键物种”“旗舰物种”。“一棵巨树就是一个家族,一片巨树就是一片生命共同体,支撑着万物生长。”

  王孜表示,随着中国植物学人及攀树师的共同努力,更多的线索与发现表明,以滇西、藏东南为核心地带的喜马拉雅山麓和横断山区也是一个新的世界级巨树分布中心。“中国的巨树群落正越来越受到世界的关注。”

  刘团玺表示,未来我国有可能会出现上百米高的巨树,接下来,他将继续为国内的巨树测量身高。“可能将来还有比这棵巨树更高的树被发现。所以我们要把中国最高和最具象征意味的大树记录下来,向全世界展现中国的生物多样性成果。”